第一百四十五章 力挽狂澜(1/2)

李文兴一逃,身后士卒齐声发喊。那鹅车上,城墙下正被守军顽强抵抗打得晕头转向的官兵一听,顾不得许多,退潮般缩了回来。身在高处之人走脱不得,竟有索性跃身一跃,摔个手断残的。偏城上宋军受此激励,弦如霹雳,箭似飞蝗,只听得呼啸之声不绝于耳,后撤之敌纷纷倒地,哀号之声,响彻原野……

方跑回后方,数骑阻住去路,那金军千夫长扬刀跃马而来,歇斯底里地狂吼着。李文兴不用听解释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大声道:“此处守军乃西军精锐,极是剽悍,急切之间难以攻克!”

千夫长听了身后汉官解释,嘴角一阵扯动,咬牙将刀往前一递,直放在李文兴脖子上。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一句。马上重整队伍,再去强攻!否则,立斩于阵前!

还去?李文兴回头一望,数千士卒仓皇而回,此时锐气已失,士气此消彼涨,再回去只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可任凭他如何解释,对方只是不听,那把弯刀在面前挥舞了十几回。心里恨得紧,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向溃退下来的士卒,再次发布了攻城的命令。这一下,却捅了马蜂窝了。

那数千降兵攻打不到两个时辰,看看通许城下吧,横七竖八扑亡的弟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照这么打下去,不消到晚饭时分,全军都将完蛋。咱们当初拿的大宋军饷,吃的南朝粮食,也不见这般卖命。现在却要替女真人作英烈?姥姥!不论统兵之官,或是普通士卒,均怨声四起,李文兴弹压不住,只得向女真千夫长说明原委。那千夫长脸色铁青,突出惊人之举!催动战马,疾驰至一名降军都头身前,手起刀落。只见人头坠地,喷薄而起的血雾惊得嘈杂的兵群立时死寂一般!

李文兴心中也是一震,看着千夫长那尚在滴血的弯刀,直感后背陡然一凉。今天无论如何,女真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若硬攻城池,最后的结果显然是火上添油,除烧尽之后,别无他法。自己降金,所倚仗的不过就是这群弟兄。若都是给赔在通许城下,那以后自己还算根鸟毛?与其这般,不如跟他拼了!

可这个念头只在脑袋里转了转,立刻消失不见。苍天,眼前可是女真人,金军铁骑!那冲杀之威,雷霆之势,能摧至山岳,阻塞江河!普天之下,谁是他们对手?战则必败,反则必死,左右是个死。自己何不……

一念至此,李文兴突然放声狂吼:“弟兄们!散了罢!”一说完,调转马头,猛抽几鞭,战马负痛之下疯奔而去。无论女真骑兵,或是他麾下部曲,都被这惊人之变弄得一时反应不过来。一阵之后,数千士卒忽然大乱,四面八方溃逃而去。一彪人马紧紧跟在李钤辖之后。

战马嘶鸣,盛怒之下的女真人顾不得去追杀四散逃窜的降兵,认准李文兴逃跑的方向尾随而去。可怜那习惯性跟从主将的士卒,爹娘生就的一双肉腿如何跑得过女真人的战马?只听得身后蹄声愈急,女真人呼喝之声愈近,忽地背后剧痛,栽倒地上……

却说李文兴慌不择路,埋头只顾策马狂奔,也不知东南西北,反正只要不往东,就不会落在女真人手里。风驰一阵,回首望去,但见那数百精骑紧随其后,心中暗暗叫苦。猛然听到破空之声大作,吓得他赶紧伏在马背上不敢抬头。又奔一阵,不知到了何处,他的骑术如何能与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女真人相比?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李文兴亡魂皆冒。拔了腰间佩刀,就欲自裁!

“想我李文兴,自幼习武,少年投军。战功不曾少立,征方腊时还得到官家嘉奖。做到真定路兵马钤辖,一旦身陷贼营,却落得如此下场。早知有今日,当初何不以死报国,还博得忠烈之名……”

正悔不当初,抱定死心之际,忽见前方一堵黑墙正移过来。定睛一看,哪是甚么黑墙,分明是一支已经排好阵势的步兵!再看,却见步兵之旁,亦有数百骑押阵。老天无眼呐,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我李文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还是自寻了断罢!想到此处,将刀往脖前一横,作势欲拉!不对!来的定然是宋军!我若落在女真人手里,保证是十死无生!可若是再度投向宋军,却还有一线生机!

“友军同袍救我!”紧紧贴在马背上,李文兴高声喊道。奔到阵前,却无人理他。这支部队所有人都望向他身后!勒停战马回首望去,女真追兵此时业已勒住缰绳,正向这边看来。果然是菩萨显灵,否则,哪有这般运气,正遇上宋军?浑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喘着精气,李文兴仍旧心有余悸。

却说那数百金骑,突然遭遇宋军。不知虚实,因此停滞,再细细观察。发现这部宋军俱是居然已经排开阵势,那前头全身重铠,持斧立盾的步兵正虎视眈眈。身后弓弩手扣箭待发,旁边骑兵也伺机出动。如此严密之阵形,只在李固渡与滑州城下见过,难道这便是南朝的西军精锐?

若突击作战,必讨不到便宜,若李文兴这厮却务必捉拿回营,活的不行,死的也要!否则如何交待?金军千夫长细想一阵,也不知打的甚么主意,竟派出一人,打马向宋军阵前过来。

距敌阵尚有百十步距离,那骑兵突然栽下马去,胸口一支铁箭,只露出半支箭杆!

千夫长大怒!连那光秃秃的头壳似乎也泛着红光!他派出一骑,本是想向宋军索要叛将李文兴,哪知这部宋军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如此!将弯刀一挥,就欲冲杀过去。却被部下劝住,这部宋军已经有备,且我方骑兵不过四百,此处又是宋军防区,不可恋战,应当早早退去为宜。至于李文兴,不过就是条狗而已,用不着计较。

犹豫不决之际,听得宋军阵中一声呼喊,那前头重甲步兵齐步向前,兵器锐利,铠甲铿锵,竟有排山倒海之势!那千夫长怒火中烧,又欲冲阵,部下苦劝乃止。望着如墙而进的宋军,狠狠一错牙,下令退兵!

陈留县城内,一处大宅的杂物间中。李文兴已脱去铠甲,只穿棉衣坐于柴草之上。面前地上,放着几个空碗,尚有食物残留。此时的他,早已不见丝毫军人威仪,头发散乱,面容憔悴,胡须上还沾着面屑,一双凸起的眼睛如死鱼一般,茫然地盯在地上。

门嘎然作响,他迅速从地上跃起,看向门口。只见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先进来,立于左右,随后,便有一人,进入屋内。约莫二十左右,端得是好相貌!身形既挺拔,气度更不凡。两道剑眉扬英,一双鹰眼夺人!步伐稳健,盼顾生威!穿一身簇新袍,腰束一根金带,副以鱼袋,李文兴一看便知,那是二十两重的御仙花带!却不知这位小官人是何方神圣?

那人进来后,便有一名士卒随后而入摆上一条长凳,对方坐下,并不急于说话,而是打量着自己。一阵之后,终于开口:“姓名,职务。”

李文兴听他语气平缓,心中稍安,躬身一揖,回答道:“罪将李文兴,原真定路兵马钤辖。真定城陷,诸军溃逃,不得已身陷金营,今负罪来归,请大人看在……”

那小官人正襟危坐,听到此处一口截断:“我且问你,斡离不还有多少人马?军中存粮几何?但凡你知道的情况,务必据实以报。”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你有好处。”

李文兴如获大赦,连连点头道:“是是是,罪将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按住激动的心绪,细想一阵,这才如实道来。

那斡离不出兵之际,本有六万人马,一路南下折损不少。尤其是强渡黄河与滑州血战时,伤亡最大!如今将收编的大宋叛军计算在内,也只不到五万而已。其军中存粮本是不敷,但因破真定等府州,又加上河北部分守将不经任何抵抗开城投降,其粮草物资得到极大补充,能应付多久不得而知,但至少短期之内,没有缺粮之虞。

金军分作三处大营,斡离不居后,亲统女真兵三万。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议和之心,之所以与宋廷商议划河为界之事,不过是故伎重施,意图麻痹南朝君臣。其真实目的,就是在等西路粘罕会师于东京城下!这一切的主张,多出自叛逆郭药师之手!

“日前斡离不与郭药师还打算与东京虚与委蛇,因宋军守将**金使,截杀游骑,斡离不大怒,因此赶走大宋使臣,誓言扫平东京四郊!不过,据罪将得知,这路金军为求速进,尽弃辎重,攻克真定时所用的诸般攻城器械,一无所携。如今之所以不直接攻向东京,也与此有关。”李文兴讲完,偷看对方,见那小官人没有任何表示,若有所思一般。

良久,起身一抖衣摆,径直向外走去。李文兴一怔,脱口道:“这位官人,那罪将……”

“呆着吧。”对方扔下这句话,人却已经出了柴房而去。

东京皇城,禁中垂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