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王少斌时常在想, 如果当初是他娶的齐文心, 事情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更没有重来之说。

娶齐文心的, 是他的父亲。

或许生活在他唤齐文心母亲的那一刻开始变得不同,又或许是如齐文心所说,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相交之后,渐行渐远渐不见的两条线。

一句话在肚子里滚了又滚, 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王少斌放下茶杯, 转身离开齐文心的房间。

喜欢齐文心吗?不是的。

他如齐文心所说, 他心里没有任何人,他与那些世家子弟们没有不同, 心里想的永远都是家族的利益,儿女情长对他来讲,不过是闲暇只余打发时间的乐趣。

他与他父亲没有什么不同, 纵然他娶了齐文心,也不会待齐文心好到哪去。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就像李昙于齐文心, 齐文心于他。

或许一旦得到了,便会生出那种不过尔尔的想法。

夜里的风有些凉,吹起的齐字大旗飘荡在风里。

旗面上绣着星辰与海浪, 昭示着君为日月臣为星,生生不息, 经世轮转, 恒古不变。

如今再看, 仿佛有些讽刺意味在里面。

月朗则星稀,月暗则星亮,日与星更是永远不同框,太阳下山,星辰才会爬漫天。

就如君臣一般。

君强臣弱,君弱臣强,都不是盛世之道。

只是可惜了秦钧这般拼命。

旷世之才,生不逢时,若是生在世宗皇帝的年代,必然是流传千古的传奇将才,可秦钧偏出生在这个年代。

天家势弱,诸侯林立,是代天子伐诸侯,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概念本就模糊不清,又加上秦钧做事独断,从不给自己留后路,得罪之人不计其数,不需要添加描补,便能把秦钧说得如过街老鼠一般惹人生厌。

好好的一个不世之材,偏要留下万世的骂名。

可惜可叹。

王少斌收回目光,紧了紧衣襟,慢慢渡步回屋。

同一方的星辰之下,秦钧站在昌平城墙上,静静等待着王宏大军的到来。

在世人看来,这是一场赌上了身价性命的豪赌,但在他看来,不过在平常的一次战役。

他只需要胜了,然后把阳谷三城交给姜劲秋来驻守,他去蜀地与他心上的姑娘汇合便可。

旌旗猎猎,寒甲生凉,第七日,探马来报,王宏的大军离昌平只剩不足百里。

秦钧眼睛微眯,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

青州之地多平坦,无深山树林,昌平的城墙又建得极高,在无障碍的遮挡下,视力好的人,很容易便看到远方的景象。

夕阳将景色染得如血一般的殷红,远方的尘土遮天蔽日,刀枪如林,旌旗如猎,好一番精兵蓄势待发的虎虎生威。

秦钧眯眼道:“五百府兵何在?”

宫七道:“已在城下集合,随时恭候侯爷的命令。”

秦钧点头,手指握向陌刀。

大敌在前,宫七脸色有些凝重,问道:“侯爷准备何时劫营?”

五百府兵劫二十万的军营,初听到这个命令时,宫七给秦钧准备棺材和身后事的心思都有了。

但转念又一想,他家侯爷远非常人所能想象,万一,这次劫营成功了呢?

生活远比话本里要精彩得多,跌宕起伏,荡气回肠,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宫七在府兵里挑选了五百最为善战的将士,等待秦钧的召唤。

“不急。”

秦钧神色漠然,道:“入夜时分,他们安营扎寨之时再去劫营。”

有那么一瞬间,宫七明白了那么一句话:

胸有激雷,而面平如湖者,可拜上将军。

他家侯爷白白担了诸侯的名号了。

夕阳拖着残影,渐行渐远渐不见,夜幕开始降临,王宏的大军停止前进,就地开始安营扎寨。

大军自远方而来,马不停蹄,人困马乏,此时与秦钧交战,是非常不合适的。待休整一.夜后,恢复些精神气力,明日便能与济阴城的兵马回合,把秦钧消灭在昌平城内。

王宏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兵力数倍于秦钧的情况下,仍然颇为小心谨慎,下令让各营寨小心提防秦钧夜袭。

趁立足不稳而夜袭,是秦钧一贯的打发。

青州兵们十人为一队,往来巡逻着,营地里的火把不灭,营寨外架起了哨楼,每个哨楼上有数名士兵,查探着秦钧是否来袭。

准备工作做得这般紧密,可当秦钧真的到来时,这些的准备工作,不过是多了几个人头而已。

秦钧带领的府兵悄无声息地来到青州兵的营地。

哨楼上的士兵不知何时被当胸射死,殷红的血液顺着哨楼滴滴答答落下,青州兵尚未来得及防备,秦钧的战马已经冲到了面前。

马裹蹄,人衔枝,一点声音也不曾发出,如同鬼魅一般,仿佛来自于地狱深处的修罗,进入了屠宰场。

青州兵不知秦钧来了多少人马,只觉得哪里都是黑甲军,喊杀声震天,火把被扔在帐篷之上,火势迅速蔓延。

火海下,青州军们抱头鼠窜,一点抵抗余地也无。

王宏站在中军大帐前,盔甲不曾解,眯眼看着远方冲锋不断的秦钧。

他如临世的修罗噩梦,周围将士无一是他的敌手,陌刀所到之处,一片断肢残骸。

这样的一个人,天生就为战场而生。

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的去路,入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

王宏握上腰间的佩剑,沉声道:“放重弩。”

副将迟疑道:“可...里面还有我们的将士...”

王宏看了一眼副将,副将立即低下头,道:“属下这就去办。”

弃卒保车之术罢了。

若再迟一些,秦钧率兵杀至中军帐前,那才是真正的溃败。

重弩缓缓被搅动,沉闷的声音响起。

风声喧嚣,哀嚎遍野,秦钧耳朵动了动,战马嘶鸣,鸣金收兵。

北地的马快,黑甲如潮水一般退去,重弩之下,万箭齐发,未来得及撤退的青州兵尽数被射死在营帐中。

东方亮起了鱼肚白,秦钧抵达昌平城。

宫七早已备好了接风酒,烈酒在壶里暖着,冒着白色的热气。

秦钧领兵冲锋,又是秦钧断后撤退,前去劫营的五百府兵,伤残不过十几人。

天选之才,莫过如是。

黑甲军齐声高呼:“愿为侯爷死!”

一战定士气,至此之后,黑甲军再无以少打多的颓废,更多的是舍我其谁的壮志酬筹。

一方胜,一方败,黑甲军士气大涨,王宏的青州兵不免士气受损,萎靡不振。

昌平城横在中间,王宏想要绕过昌平城,给济阴城递消息,也要一天的时间。

原本王宏是不打算给济阴递消息的。

他不是没听过秦钧的名声,也听过秦钧的战绩,但那是秦钧对阵赤狄的,赤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胜了再多次,也不足为虑。

而阳谷昌平两城之所以失守那么快,虽有秦钧的战斗力在前,但更多的是守城将领中了秦钧的奸计,才导致连失两城。

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靠着祖辈的庇荫才承下来的军队,能有多强呢?

王宏是一直这样认为的。

直到昨夜秦钧来劫营,王宏终于发觉,自己错得有些离谱。

秦钧这个人,天生就是为将之人的噩梦。

他的存在,注定会让天下的其他将星暗淡无光。

王宏思度良久,道:“传我将令,明日辰时三刻,济阴与我军一同攻打昌平。”

纵然昨夜伤亡了不少将士,他们的兵力仍然远胜于秦钧,两军合为一军,是最为稳妥的打发。

哨兵领命,奔赴昌平城。

而秦钧的暗卫,早在路上埋伏了良久,杀完哨兵后,又扮作哨兵的模样,去往昌平送信。

送完信后,暗卫回王宏帐前复命:“回将军的话,济阴将领道,秦钧善于夜袭,晚间必再来劫营,不弱趁他前来劫营时,济阴前来相助将军,趁此将秦钧擒下。”

王宏略作思索,点头道:“可。”

暗卫垂首退下。

然而在刚要出营帐的那一瞬,王宏突然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暗卫道:“此去济阴路程遥远,一来一回,一人无法经受,故而两人轮值。”

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腰牌给王宏看。

副将接下腰牌,递给王宏。

王宏翻看腰牌,余光却瞥向暗卫。

暗卫神色并无异常,毫无慌乱之色。

见此,王宏把腰牌给副将,道:“下去吧。”

王宏本打算依济阴将领所言,中军大开,引诱秦钧前来,而后与济阴将士里外夹攻,置秦钧于死地。

可想了又想,总觉得不妥,故而扔把军队分为三军,前军部署前方,他独坐中军,若有意外,后军可以随时支援。

入夜之后,果然又有人前来劫营。

王宏坐在中军营帐中,一边翻看着兵书,一边听着前军的厮杀声。

一想到秦钧就在其中,便觉得这厮杀声可真是世界上最为美妙的声音。

秦钧自负武力无双,善于千里奔袭,劫他营地得手之后不知收敛,竟又来第二次。

当真是死不悔改。

死在他的手下,倒也活该。

王宏闭上眼,道:“让后军出战。”

副将领命而去。

马蹄声如同雷震,刀剑相撞的声音不断刺激着人的耳膜。

这般厮杀了一.夜,东方缓缓升起了启明星。

副将急急忙忙从营帐外赶来,慌乱的脚步声吵醒了正欲小睡休息片刻的王宏。

王宏眉头微皱,不悦道:“何事?”

副将哆哆嗦嗦道:“将军,不是...不是秦钧。”

王宏眼睛微眯,声音骤冷:“什么?”

副将忙跪了下来,不断磕头:“不是秦钧的军队,是济阴城的青州兵!”

“将军!我们与济阴城的青州兵厮杀了一.夜!”

王宏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副将头若捣蒜,额上鲜血长流。

宫七领着黑甲军观了一.夜战。

天色渐亮,宫七打着哈欠,挥挥手,黑甲军手里的诸葛连弩齐发。

交战中两支青州军,无一逃出生天。

宫七大胜而归,昌平城摆起酒宴,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宫七连喝了几杯酒,醉眼迷离地问:“这般缺德的法子——”

夜深露重,王宏为引秦钧深入营中,并没有无火把照明,这才着了秦钧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