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秦钧披甲, 长腿一跨, 翻身上马。

他自十岁起,便跟着父亲南征北战, 十二岁时,家人尽数死在敌军手里。

十二岁的他,百骑劫敌营, 自此立下不世之功。

他从来都是孤军奋战,以少胜多。

四年前如此, 四年后仍然如此。

刀光入眼, 鲜血横飞, 他眼底一如既往平静。

他目光看向不远处,烈风中傲然而立的大夏朝的旗帜如定海神针一般。

猩红的旗帜绣着日月, 在夜色中如一盏明灯般。

那是他要去的地方。

他想过广宁公主会在这个时候下手,也想过李昙想要置他于死地,甚至正德帝与太后, 他都想过了。

他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剑,但并不好使, 伤人伤己,他的存在,挡了太多人的路, 有他横在李昱面前,谁也跨不过去。

只有他死了, 那些人才能安心。

可他不能死。

大夏朝看似强盛, 实则危机四伏, 千疮百孔,他若是死了,这个空有其表的大夏朝也会在不久后土崩瓦解。

所以他要活着。

纵然身边之人全部倒下,他也要到达那个位置。

一人又一人倒在他面前,秦钧的盔甲被鲜血染得通红。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了,孤立无援,孤军奋战,天下人不会记得他的好,他们只知道他心狠手辣,杀人成瘾。

所以任何人都不会给他帮助。

秦钧漠然擦去溅在脸上的鲜血,微微抬眸,看到一众禁卫军中,那一抹娇嫩的红。

那抹红色似乎也看到了他,在人群中不断地挥着小手。

那人个子极矮,她蹦着他才能看到她。

秦钧瞳孔微微收缩,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离得太远,他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是今夜的月色太温柔,他从她脸上看到了担忧与心疼。

杜云彤在禁卫军中,喊哑了嗓子:“秦止戈!”

“你不要过来!你快走!”

李昙安排好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涌来,像是永远都杀不完一般。

杜云彤终于知晓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的残酷。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秦钧纵马冲锋,她看到有剑刺入秦钧的身体,可秦钧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眉头也不皱一下,披荆斩棘,踏碎剑刃。

他是真正的杀神。

杀神秦止戈,以杀止杀,从无败绩。

杜云彤身体微微发抖:“李昙呢!”

“把他拉过来!这是他的部下!”

可秦钧终究是人,再悍勇的人,也有力气用尽的时候,这些兵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围在秦钧身边,也能把他力气耗尽。

禁卫军把李昙推了出来,杜云彤一把抽出禁卫军的佩剑,横在李昙脖子上,道:“叫你人住手!”

李昙斜了她一眼,嘴角微勾,不以为然道:“有杀神陪我一起,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

杜云彤手指微抖,李昙脖子上溢出一丝红色,禁卫军道:“姑娘!切莫冲动。”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杜云彤又往李昙脖子上送了一分,鲜血顺着剑刃滑落下来,殷红一片刺着她的眼。

她活了两世,莫说杀人了,连鸡都没有杀过,上一世吃的鸡鸭鱼肉都是菜市场里处理好的。

可是秦钧就在山下孤军奋战,她什么也帮不到他。

策反禁卫军抓住了李昙又有什么用?

李昙眉头微皱,吸了一口冷气,道:“姑娘自然什么都做的出来。”

“秦钧若是冲上来了,我只有死路一条,姑娘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多活一会儿,而放秦钧上山?”

是了,秦钧一旦上山,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李昙,李昙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多活那一会儿,收回命令让手下人放秦钧进来。

杜云彤深呼吸一口气,慢慢放下了剑。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秦钧不会死在这的。

他的宏图大业尚未完成,他的家国天下还算是一团乱麻,他不能死在这。

“姜度呢?姜家人有没有找到?”

杜云彤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姜度也是能征善战之人,若找到了他,有他帮助秦钧,秦钧的处境或许会好一点。

可这是五万精兵啊,姜度参加秋猎,哪怕为了不被正德帝忌惮,也不会带太多私兵前来。

让姜度去帮秦钧,无疑于让姜度去送死。

“姜少府正在赶来的路上——”

“杜姑娘!”

身后战马嘶鸣,传来姜度清朗的声音。

“秦钧!”

姜劲秋一声惊呼,身骑枣红烈马,拔剑便要往下冲。

姜度一把扯住她的马缰:“你做什么?”

姜劲秋的目光落在山腰上浴血赶来的少年身上,奋力抢着马缰,道:“我要去救他!”

“你这是送死。”

姜度举目四望。

他们屋里熏的檀香有问题,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部分随从都已经陷入昏迷了。

他用清水洗了脸,便冲出屋找姜劲秋。

一路纵马而来,山下喊杀声震天,姜度知道,新一轮的夺嫡,又要开始了。

姜劲秋喜欢秦钧,不管秦钧心里有没有姜劲秋的位置,他都不能让秦钧死在姜劲秋面前。

姜度揉了揉眉心,对随从道:“看好姑娘,我下山帮他。”

姜劲秋动作一滞,声音低了下去:“二叔...”

“不,你们谁都别去。”

杜云彤指着夜幕中高台之上的旗令官,对姜度道:“听闻二叔有百步穿杨之术,不知云彤今日有没有机会,可以一览二叔神技。”

慢慢镇定下来之后,原本被她忽视的东西便显露了出来。

李昙虽然提前布置好了五万精兵,但此举太险,并未世家将领愿意帮他,更何况,秦钧威名在外,京中将领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更是不敢领兵去拦截秦钧。

没有带头冲锋的将领,那么五万精兵听谁的指挥,又该怎么排兵布阵,便全部系在旗令官身上了。

月色朦胧,高台上的旗令官身影模糊,此间的距离早已过了百步,且视线受阻,并看不清旗令官的位置,能否一箭射中,便真的只能靠天靠姜度了。

姜度眯眼看去,伸出手指,立在眼前丈量位置,片刻后,对杜云彤道:“我试试。”

姜度深深地看了一眼杜云彤。

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且一针见血地指出这铁桶中唯一的弱点,她的心智,远在劲秋之上。

姜度纵马而去。

距离太远了,他只能尽量去接近旗令官的位置。

“火把!”

杜云彤道:“去帮姜少府!”

禁卫军分出一队人,举着火把追随姜度而去。

杜云彤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姜度。

姜度缓缓抽出了身后箭匣里的弩.箭,拈弓搭箭,箭若流星而去。

距离真的太远了,纵然姜度有神射手之名,箭.弩也不曾射到山腰上的高台。

身边传来一声剑鸣,杜云彤微微回眸,姜劲秋又抽出了佩剑。

杜云彤连忙去拉她的马缰:“你做什么?”

姜劲秋自幼学习骑射,虽不抵姜度,但力气比杜云彤大的多。

“我跟你不一样,姜家人,从不畏死。”

姜劲秋轻轻一挣,战马长啸,飞身下山。

姜度已经不能再往前去了,再往前去,便到了李昙麾下士兵的攻击范围之内。

姜劲秋纵马飞过,剑刃映着月光,道:“二叔,我掩护你。”

秋风起,杜云彤看着山下的血流成河,第一次发觉,在面临冷兵器作战时,生而为人的渺小与无力。

她纵然能发现旗令官的位置又如何?

位置太远,仍需要姜度与姜劲秋去冒险,她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纵然捉到了李昙也没有用,她哪怕拿着剑横在李昙脖子上,山下的士兵也不会停止冲锋。

盔甲相撞下,根本没有人听得到她在说什么。

李昙勾了勾嘴角,道:“杜姑娘,你认命吧。”

“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秋风吹起杜云彤的发,杜云彤看也不看李昙,道:“不,你们都死了,他也活下来。”

她对秦钧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

那种天塌下来,秦钧也能够撑得起来的信任。

李易悠悠转转醒来,禁卫向他解释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李易白着脸,扶着伤口,慢慢坐起来,轻声对杜云彤道:“杜姑娘...你已经做的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