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透过飘摇的柳枝, 杜云彤瞧到秦钧身旁还有一人, 小小巧巧的,穿着鹅黄色的宫装, 低头垂眸,不知在与秦钧说些什么。

这就有些尴尬了。

一不小心撞见要抱的大.腿与旁的女人幽会,我该如何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的样子, 平静地走过他们中间?

在线等,挺急的。

杜云彤揉了揉眉心, 这个秦钧怎么早不幽会, 晚不幽会, 偏偏这个时间点幽会,是算准了没有人走这条小道吗?

还是说, 刚才杨府的丫鬟是故意把她往这条路上引的?

这怎么可能?

那个丫鬟她在杨氏身边见过几次,是一个颇为得脸的二等丫鬟,若不是这样, 她也不会跟着丫鬟过来。

毕竟这个大夏朝,对于女子的约束还是很苛刻的。

杜云彤扶额。

走是行不通的, 这条路貌似是个环形的,无论她往前走,还是往后走, 都能看到柳林中的秦钧。

更要命的是,因为来行宫不好带太多下人, 她只带了千雁百灵, 以及一个粗实婆子, 千雁与婆子被她留在房间看家,她腕上出来的时候只让百灵跟着,而百灵又是个不记路的....

百灵不记路,她就更不用提了。

她刚才跟丫鬟一路过来的时候,只顾着看路上的菊花,完全没有留意脚下的路,回去的路她根本找不方向。

无论往哪走都不合适,杜云彤只好双手托腮,隔着帕子坐在石阶上,闭目入定。

期盼着着杨氏的丫鬟赶紧回来。

然而杨氏的丫鬟一直都没有回来,秦钧的幽会又一直没有结束的兆头,杜云彤都快在漫天繁星下睡着了,他们还并肩立在柳林处,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杜云彤:....

有情.人了不起哦,信不信分分钟举起火把烧死你们这俩秀恩爱的。

不行,这种虐狗的日子没法过,她要找出路。

杜云彤揉揉眼,轻手轻脚走在路上。

无论什么人,幽会的时候被打扰都是一件非常让人火大的事情,更别提以性情残暴著称的秦钧了。

她还想抱秦钧大.腿,电灯泡这种事情,万万做不得。

........

月色温柔地洒在世间。

柳枝舒展着腰肢,斑驳的月色透过层层柳枝落在秦钧身上。

秦钧一脸霜色,看着面前一身宫装的广宁公主。

广宁低垂着眼睑,声音轻轻柔柔的,道:“我只想钧哥哥平安顺遂。”

“五哥心性纯善,虽有太后她老人家做后盾,但也未必是三哥的对手。况父皇又向姜家许了太子妃之位,无论哪位皇子登基,姜氏一族仍居后位,这样一来,姜家未必肯全心全意辅佐五哥。”

夜风吹动着柳枝,广宁公主脸上有着几分不健康的绯红,她轻轻咳了咳,紧了紧衣袖,继续柔柔道:“钧哥哥若想要从龙之功,不妨把目光放在三哥身上。”

秦钧抿着唇,眼底的冷意一览无余。

与其说广宁公主劝他把目光放在三皇子身上,更不如说在劝他放弃李昱,多看看其他皇子的潜力。

就比如,广宁公主的同胞哥哥,七皇子。

月色下,广宁公主一点点抬起头,秀气的眉眼里有着几分羞涩,在触及到秦钧目光时,又很快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搅着帕子。

广宁公主轻声道:“钧哥哥,我都是为你好。”

“我待你,一如小时候那般。”

秦钧眼睛微眯,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有着渗人的味道:“第一,朝堂之事,你无需插手。”

天家子孙皆是精明又善于算计的,有时候他们的伪装,连他们自己都信了。

就比如,面前看似对他一往情深的广宁公主。

“第二,我对公主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秦钧家世显赫,小时候常跟着父母进出皇宫。

广宁公主的生母是舞姬,出身不高,在宫中受人欺负是常态。

一日秦钧入宫,在宫中遇到受其他皇子欺负的广宁公主与七皇子兄妹俩,秦钧看不过,便与那皇子打了一架。

自此之后,广宁公主便待秦钧极其亲密。

人活一世,总免不了利用与被利用,但若被利用的次数多了,儿时本就不多的情分便会更少了。

秦钧的话说的决绝,广宁公主睫毛颤了颤,咬着唇,红了眼。

秦钧眉头微皱。

以前便是这样,他但凡对广宁公主说话果决了些,广宁便这副模样,委屈巴巴的。

秦钧道:“你是公主,无论谁登基,都会善待你。”

秦钧说完话,便转身离去。

还未走出两步,就听广宁公主的声音飘了过来:“钧哥哥当真要这般绝情吗?”

秦钧眉头动了动,道:“公主好自为之。”

说完话,秦钧大步离去。

月色下,广宁公主的身影显得越发单薄,她见秦钧不回头,闭眼再睁开,眼底已没有刚才的柔弱之色。

她的不远处便是一汪秋水。

秋水涟长,映着满天星河。

广宁公主走了过去,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往湖水里倒了过去。

落水声音传来,秦钧停住了脚步。

夜色静谧,声音传到很远。

林慕之被母亲杨氏的丫鬟领在此处,说是杨氏让他在此等着,他等了半晌,总也不见杨氏来,正欲回去时,听到了落水的声音。

林慕之的耳朵动了动,余光扫向湖面的位置。

湖边早已没有了人影,只余下一方淡黄色的锦帕在风中飘着。

看到那方锦帕,林慕之脸色微变,道:“不好。”

“公主落水了。”

月色下,那抹鹅黄色若隐若现,林慕之把衣摆扎进腰间,扑通一声跳进了湖水里。

大夏朝是一个男女大防的年代,女子衣衫不整被男子救起的时候,除了嫁给那个男子,便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秦钧收回目光。

广宁公主是在用命逼他娶她。

只可惜,他从来不是一个甘愿被人摆布的人。

不远处,杜云彤领着丫鬟还在迷路。

秦钧走了过去。

湖畔有凉风扫过,杜云彤身后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杜姑娘。”

这声音沙哑又低沉,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时,总能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杜云彤眼角微跳。

声音沙哑偏又喜欢把嗓音压得这般低的,满大夏朝除了秦钧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杜云彤揉揉脸,转过身,向秦钧笑出一脸的灿烂,道:“侯爷好雅兴。”

她刚才从柳林旁边走过的事情,秦钧不知道吧?

知道应该也没什么吧,她都那般体贴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秦钧没道理发脾气的。

这般一想,杜云彤的底气又足了些。

借着微弱月光,杜云彤抬头去瞧秦钧。

大半年未见,秦钧又长高了一些,只是身影依旧单薄,那玉带束着的腰,不比她的粗多少。

脸色也一如既往,让人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走进了一步。

从他这个角度上来看,少女没有完全长开的小脸略有些婴儿肥,一双漂亮的有些过分的眼睛没有上一世的颓然与血腥,甚是灵动,亮晶晶的,映着满天星河。

因看到他走进一步,她的眉尖微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防备不动声色地漫上了眼底,可眼睛依旧带着笑意,给人的感觉熟稔又轻松,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让她下去。”

秦钧道。

百灵的眼睛瞪得滚圆,虽害怕秦钧杀神的凶名,但更担心自家姑娘的安危,叉着腰,给自己壮着胆子,道:“我才不走。”

“下去。”

“姑娘!”

杜云彤揉揉她的发,道:“侯爷是个厚道人,与我有话说,你先下去。”

百灵看了看秦钧,他那张棱角分明锋芒毕露的脸上实在与“厚道”二字没什么关系,可姑娘的话她又不能不听,只好深呼吸一口气,故作凶神恶煞地瞪了秦钧一眼,道:“不许欺负——”

秦钧的目光略偏过来几分,凌厉又危险,百灵瞬间泄了气,捏着帕子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姑娘诚可贵,忠心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必须皆可抛啊。

好家伙,秦钧看她一眼,她能做几晚上的噩梦。

百灵离去,柳枝下只剩下杜云彤与秦钧二人。

月色皎皎,杜云彤开了口:“不知侯爷找我所为何事?”

秦钧这人也奇怪,找人从来在深夜,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还是这样。

“姑娘不想嫁人?”

秦钧眸色深了深。

他对感情之事有一种天生的迟钝,远不比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应对来的游刃有余。

他不信广宁公主喜欢他,是因为广宁公主的每一句话都在算计他,甚至就连刚才的落水,也沾染了算计。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也见过父母之间的恩爱。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有那么多的算计。

就如他父母一般。

而杜云彤,他有些拿捏不清楚。

他原本是想杀她的。

但凡见证过上一世杜云彤的心狠手辣,都不会再允许杜云彤活在这个世上的。

但杜云彤还是活下来了。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又觉得心底有几分期许。

虽然他不知道那种期许是什么。

或许是这一世杜云彤给他带来的惊喜?

秦钧眼睛微眯,狭长的凤目里有着几分审视。

杜云彤心悦他?

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会心悦他?

还会造出杀伤力那么强的武器来专门送给他?

杜云彤回答的很快,声音带着几分这个年龄的清脆:“是啊。”

秦钧既然问了,那她就好好说说。

她的要求并不算高,秦钧没理由拒绝才是。

杜云彤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细说时,一双掌心满是茧子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秦钧的身体贴了过来。

杜云彤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什么情况?

刚刚幽会完情.人就过来撩拨她?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秦钧是人渣中的战斗机?

再怎么想要抱的大.腿,遇到这种非礼情况,杜云彤也毫不客气地捅出了自己的手肘,以及顶起了自己的膝盖。

她在二十一世纪花钱学的放狼招数,岂是白学的?

手肘撞到了秦钧的掌心,被他拦下,而膝盖的那一顶,似乎是让他没有意料到。

可是哪怕撞上了,他也没有多少的反应,只是眉头略微动了下,眸色又深了一分。

两只手抖被秦钧制住,膝盖又被他脚踝轻轻一送,再也动弹不得,杜云彤气得想磨牙。

早知道秦钧这么流.氓,她刚才说什么都不会让百灵走了。

秦钧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有人来。”

话音刚落,她就被秦钧带到树枝上,树枝晃了晃,却是一片叶子也不曾落下。

树上的位置就这般狭小,两人挨得极近,隔着薄薄布料,杜云彤甚至能感觉到他消瘦的肌肉纹理。

杜云彤不自然地动了动。

原来是她想多了,秦钧只想带她避开来人...

秦钧感觉到她的挣扎,略微松了一些。

来人是太后,走到湖边看到衣衫尽湿的广宁公主和男子身影时,沉浸宫闱多年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有一瞬的崩裂,待看清男子是林慕之时,又悄然松了口气,脸色与寻常无异。

杜云彤终于发觉了被林慕之救上来的广宁公主,小声道:“我说她去哪了,原来是掉水里了。”

后知后觉想起广宁公主原本是在与秦钧约会,此时却被林慕之抱在了怀里,无异于给秦钧脑袋上带了一顶大大绿帽。

杜云彤瞬间闭了嘴。

闭嘴的同时又很自觉地缩了缩,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偏两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感觉到秦钧呼吸间的温热,与他略微收紧着着的身体僵硬。

像块铁似的硌人。

太后冷声吩咐随从不许将这件事走漏一点风声。

浩浩荡荡的人群消失,秦钧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杜云彤傻了眼。

她又不是有意撞见秦钧被人带绿帽子的,秦钧就把她丢在这不管了?

这人真是,心眼比针缝都小。

秦钧的目光扫过来,杜云彤一手抱着树枝,另一手大大方方地对他比了个中指。

就是仗着你看不明白中指的意思。

我就是从树上掉下去,摔死,摔八瓣,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秦钧的目光扫了过来,漠然道:“下来,接你。”

扪心自问,杜云彤是一有原则性的人,因而她犹豫了三秒之久,迅速地比了一下树枝与地面的距离,麻溜地从树上跳了下去。

原则性能吃吗?

与杀神秦钧打交道讲什么原则性,没必要。

温香暖玉扑了满怀,秦钧僵了一瞬,迅速把杜云彤放了下来。

被太后这一行人的打断,原来的话题便不知该怎么聊了。

杜云彤想了想,道:“与其嫁一个不喜欢的人共度余生,那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孤独终老。”

秦钧眉头动了动,道:“知道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般胆大直爽表露心迹的,比广宁公主含而不露的试探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