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协商起事(1/2)

“天理?皇帝乃天子,他就是天理!”唐括辨大声道。

完颜秉德将拐杖往地上一拄,摇头道:“这么下去,朝廷人心惶惶,如何得了?南朝厉兵秣马,誓要收复失土,我大金若是再这么耗上几年,恐怕到时不消南军来,自己就先乱了。”

唐括辨头摇得更快:“现在还不够乱么?朝廷朝令夕改,宰相一茬接一茬地换,昨天还是右相兼都元帅,今天就给你贬到南京去,明天又给召回来,官家不是这么作的!”

虽说这是在他自己府上,可这话却说得有些过了,完颜秉德提醒道:“小心被人听了去。”

“这是我自己家,又有何妨?”驸马道。又发一阵牢骚,他问道“你的差事办得如何?”

“还怎么办?三合为此事掉了脑袋,高寿星的头一开,但凡有些背景的都来说情。所幸,我挨这一百杖后,是办不了差了,否则,恐怕也得丢了性命。”完颜秉德苦笑道。末了,补上一句“这么下去,真不是办法。”

唐括辨闻弦歌知雅意,侧目道:“公言何意?”

完颜秉德那句话本是有感而发,并没有其他意思,但听驸马这么问,反觉得他有意思,于是问过去:“驸马以为呢?”

两人眼神一对,神情都越发凝重起来,片刻之后,唐括辨又努力往上爬了爬,压低声音道:“太祖皇帝当年率领你我父辈起事抗辽,历经多少苦难,死了多少族人,方打下如今的江山。想当年,咱们攻灭契丹,大败南朝,横行天下,谁敢不服?再看如何,为苟延残喘,须得看南朝脸子,还得拱手送出土地城池,与人兄弟相称。再往下,真不知还有什么事情。这事得算谁身上?”

完颜秉德趋身向前:“你我心照不宣。”

“那就任他这么搞下去?”唐括辨问道。

完颜秉德一时不言,良久,方才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自然不行!”

唐括辨嘴角一扬,露出一丝笑意,问道:“你可有这胆子?须知,万一不慎,是要……”语至此处,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就是不行此事,你知道哪天这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了?再者,此事是为大金千秋万代计,又非是我等谋朝篡位!”完颜秉德小声道。

唐括辨低头向下,深思一阵后,道:“以我之见,欲行此事,莫如效仿南朝旧事。”

“哦?愿闻其详。”完颜秉德道。

“据说,当年现今的南朝太上皇赵桓因为一意孤行,压迫朝廷,又因对道君皇帝不孝不敬,引起朝臣不满。南朝大臣就串联起来发动政变,迫使其退位,扶太子登斟。”唐括辨对这事倒还了解。

完颜秉德听罢,疑惑道:“可今上两位皇子都已不在,倘若我等行废立之事,当立谁人?”

唐括辨略一思索:“这也不难,仍可效仿南朝。南朝肃宗皇帝驾崩之后,因无子嗣,便由其弟继续皇位。所谓父死子替,兄终弟及就是这个道理。若今上退位,当由胙王完颜元继位。”

完颜秉德暗思,完颜元,本名常胜,乃今上之弟。我们若是发动政变,迫其兄下台,改立他为皇帝。一旦他登基,想必也会对此事心存忧虑,倒不如立一个旁支的,至少放心些。一念至此,便道:“我倒是觉得邓王之子完颜阿楞有天日之姿。”

唐括辨一时也没有想到他推荐完颜阿楞的原因,只道:“这事且不急,要紧的是联合有志之臣,共同举事。”

完颜秉德有些激动,搓着手道:“此事万万疏忽不得,共谋之人,也必须是信得过的。我有一个人选。”

“是谁?”唐括辩问道。

“大理卿乌带,他与我最是要好,我若邀他,必然响应!”完颜秉德十分肯定道。

“乌带?我与他来往不多,你能确定?这可出不得差子!”唐括辩道。

“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完颜秉德道。

唐括辩突然想起一人:“你说,迪古乃如何?”

“迪古乃?”迪古乃就是完颜亮,完颜秉德听到这个名字时,想了想,而后摇头。“他虽说被今上贬了一回,可没几天又回中书了。圣上对他恩宠有加,再者,他跟裴满皇后关系很不一般,你难道没听说过么?”

“罢了,你且去联络乌带。”唐括辩道。

金帝完颜亶肆意妄为,滥杀无辜,终于激起了大臣的反心。就在朝中已经有人开始串联欲行废立之事的时候,完颜亶仍旧没有丝毫收敛。动辄酒后杀人,廷杖大臣,一些汉官用中原的例子劝谏他,大臣是皇帝的肱骨,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应该尊重大臣。大宋太祖皇帝就曾经立下祖制,不得在朝堂上侮辱廷杖大臣,纵使有他罪,也应该交由有司依法办理,而不是凭着皇帝的性子来。完颜亶清醒的时候,对这话还表示赞同,可一喝醉,就完全抛到脑后,我行我素。

最可怕的一幕,终于在十月发生。

这个月,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这里说的“特别”,是指皇帝没有杖打或者处死朝中大臣,至于他宫里的近侍就不得而知了。但到了十月下旬,有一日皇帝接见大臣时,有司报告了一件事情。

说是一个叫忽睹的,在任横海军节度使和崇义军节度使期间,勾结当地豪强,贪污受贿,横行不法,当时有司就已经报告,但他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升迁为中京留守。这使得忽睹更加不可一世,勾结诸猛安谋克的富家子弟,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用中原话说,此人完完全全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泼皮破落户,但就因为他特殊的身份,没人敢把他怎么样。地方上已经民怨沸腾,对这个号称“闲郎君”的人,恨之入骨,望皇帝明察。

这个忽睹是什么人?一说他的全名就知道了,裴满忽睹!没错,正是皇后的亲弟弟,正经的国舅爷。

向皇帝弹劾国舅的大臣是抱着被打或者被杀的决心,可皇帝听了以后,并没有杖打他,而是气呼呼地拂袖而去。很快,就有人将此事报告给了裴满皇后,在得知皇帝并没有处理忽睹的意思之后,裴满氏有侍无恐,直接由她下令,免去了那位弹劾官员的职务,发配到穷乡僻壤为官。

最要命的是,在中京的裴满国舅爷听闻此事,竟得意忘形地宣称,他姐姐与大皇帝“共天下”,谁敢触他霉头,就是自寻死路!

十月二十三,这一日,金帝完颜亶又喝了个大醉。因为他心情实在烦闷,又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偏生左右近侍都知道他的脾气,见他喝醉,早躲得远远的。哪怕他酒醒以后要责罚,也总强过现在被他一刀砍死。

“来人!来人!”皇帝在寝殿中的咆哮声久久回荡,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暴怒的皇帝开始掀案桌,砍椅子,躲在远处的近侍们看了还有谁敢靠近。只见皇帝在殿中撒了一会儿泼,便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近侍们毕竟还是害怕他出什么事,只远远跟着,竟瞧见皇帝往中宫去了。

“朕的天下,如何由得你们姐弟胡来,啊?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不是让他们乱搞的!梁王,邓王,鲁王,许多元勋!”一路杂七杂八,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就这么左摇右晃,一路往裴满氏所居中宫去了。

那宫里的近侍和女婢们见了皇帝醉熏熏的模样,如同躲瘟神一般闪开,没一人敢上前来。完颜亶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摔了几回,终于来到一个所在,不晓得是什么地方,他酒劲上来,抱着一根柱子就瘫下去。

迷迷糊糊的,仿佛听到有脚步声,他本想唤人来,喝碗水,可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吱吱唔唔,根本听不清楚。几个浣衣院的宫人端着盆,提着桶正在走廊里经过,她们根本就不知道皇帝正抱着一根柱头在那里瘫着,只顾说着闲话。

“皇后为什么打他?他犯了事?”

“哪是犯了事!只因太保自打回京以后,再也没有进宫来,皇后几番使人去召,太保都推说有事。昨日皇后派他去,也没请到,一怒之下,就给打了个半残,可怜,可怜。”

“皇后要见太保,太保怎敢不来?”

“你不知道?若是为公,太保怎敢推托?这里头是有原因的。”

“啊!莫非太保和皇后,有……”

“噤声!让人听了去,你不想活了?”

瘫在柱头下的完颜亶突然睁开了眼睛,刚才这番话他没有完全听清楚,可意思却听了个大概。一股怒火从心底腾腾升起,直冲到脑门!涨得他双眼串满血丝,一张脸也憋得通红!勉力爬将起来,紧紧攥着随身佩刀,他喝道:“你几个休走!”

那浣衣院几个仆妇听得有人叫唤,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眼前不是旁人,正是大皇帝陛下!盆啊桶呐倒了一地,几个妇人都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完颜亶捉刀上来,厉声问道:“太保和皇后,可是,可是……有!说!”

一听这话,妇人们哪敢回答?有两个已经吓得哭了起来,完颜亶本就躁动,哪听得哭声?两步上前,不分由说,便将一妇人砍杀当场,血溅了一地,不停地抽搐,眼看就不行了!

“不说,便是这个下场!”皇帝狂怒道。

“陛下饶命!奴婢等也是道听途说,实不知情!”一个妇人大着胆子回答道。

“道听途说?是怎么个说法!讲!”完颜亶拄着带血的刀,好让自己站得稳一些。

“就是,就是说裴满皇后跟太保,关系,关系匪浅。”

此话一出,完颜亶顿时发作!大喊一杀,手中的佩刀上下翻飞,那几个妇人躲闪不及,砍死砍伤自然不免,有一个躲开了,连滚带爬想要逃。完颜亶追上前去,一脚踩在地上,怒骂道:“敢背叛朕!朕要你们全都死!都死!”说罢,一刀挥下,竟将半边肩膀砍掉!

杀光了宫妇,完颜亶犹不解气,拿着刀在那里乱劈乱砍,歇斯底里地高声啸叫!谁知踩着了血泊,脚下一滑,就栽倒在地。他的近侍在远年看见了,根本不敢过来扶一把,见皇帝不云梯了,只急得没奈何。

好一阵之后,方才见到完颜亶扶着墙站起来,又寻摸了刀,跌跌撞撞走出去。他走的方向仍是裴满皇后所居的中宫,几名近侍一见,心说坏了,皇帝正发酒疯,别到了中宫伤着皇后怎么办?

正着急时,又瞥见皇帝停下了脚步,并收刀入鞘,站在原地仰着头停了一阵,又转身往回走。几名近侍互相推搡着赶紧回头,生怕被皇帝发现砍了脑袋。

次日,皇帝很罕见地主动召见了朝中重臣,就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裴满忽睹的问题,表示要依法严办,并指示中书亲自查办。可问题是,中书大臣里,完颜亮他肯定是不用的,平章政事完颜秉德和尚书左丞唐括辩都被他打得在家休养,看来看去,也只剩下左丞相完颜宗贤。

正好,这事还非得完颜宗贤去查。于是下诏,以宗贤为钦命大臣,前往中京查办裴满忽睹一案,他特地指示宗贤,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另外,就是要速办,限期拿出结果来!

完颜宗贤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见皇帝态度如此坚决,还很是高兴。这说明大皇帝还是深明大义,知道轻重的!大金国有希望!于是丝毫不拖延,领了诏命,当天就启程往中京去。

金国的中京,也就是原来辽国的中京,大定府,即后世内蒙古赤峰境内。完颜宗贤虽然年老,可到底是战将,轻骑简从直奔中京。用了三天时间赶到,一进城,直奔留守司衙门,却扑了个空。

原来,那裴满忽睹是个浪荡子,于军政事务狗屁不通,只好贪财淫色,哪会乖乖坐在衙门理事?宗贤把定衙门,让人去寻忽睹,只称是奉诏前来,大皇帝有赏赐。留守司衙门的官吏闻听,四出寻找,终于在一豪强子弟的府中寻得。那裴满忽睹一听这消息,喜出望外,得意地对他的狐朋狗友说,看看,还敢弹劾我,大皇帝那是我姐夫,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胳膊能往外拐么?羡慕得一帮豪强子弟直流口水,心说我怎么就没这么厉害一个姐姐呢?

皇帝赏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忽睹离了友人家,纵马狂奔于街市,搅得鸡飞狗跳!到了留守司衙门,他昂然而入,见到宗贤也不行礼,只呼“赏赐何物?”

完颜宗贤冷笑一声,当即给他拿下!这裴满忽睹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给五花大绑。这种纨绔子弟,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虽然被执,嘴巴却硬,还大骂完颜宗贤。惹得这老臣下来,几鞭子一抽,打得哭爹喊娘。

裴满忽睹被抓以后,宗贤又控制其党羽,查抄其家,竟得钱七十万缗有余,金银玉器若干,另外还有良驹数十匹之多,其中不乏本该进贡给皇帝的宝马!完颜宗贤听从幕僚建议,先不审主犯,还是突击讯问胁从。

那些中京留守司的官员见左丞相亲自下来查办,心知不好,根本不用刑,吐了个一干二净。掌握证词以后,宗贤又大开衙门,让中京各界有冤伸冤,有苦诉苦,这一来还了得?衙门的门槛都快让伸冤告状的百姓给踩塌了!最后林林总总,指证裴满忽睹的罪行,竟达十余多。贪污公款、收受贿赂、截留贡品、徇私枉法、强抢待嫁之女、强占有夫之妇,草菅人命……凡是当官的能犯之罪,他犯了一个遍,除了造反以外。

等把罪状都弄清楚,宗贤才提审裴满忽睹。都说这些纨绔子弟,脑袋长在屁股上,可忽睹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只要有他的皇后姐姐在,宗贤就暂时不敢怎么样。所以,面对宗贤的一切指证,他完全否认,并一再威胁,要见皇帝皇后。

宗贤来前,皇帝是有交待的。因此他并不忌惮,既然不招,那就大刑伺候!裴满忽睹不学无术,也没有上过战场,细皮嫩肉哪经得起大刑?还没打得皮开肉绽呢,就都交待了。可唯独有一样,他什么罪都认,就是不拖他姐姐下水。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宗贤想要的,他索性直接给裴满忽睹摊了牌。现在对于你所犯大罪,都已经证据确凿,我是钦命大臣,如果没听到我想听的,我有权将你就地正法,你看着办吧。

忽睹还中嘴硬,因为他知道,如果把姐姐拱出来,他就真得死。只要姐姐还是皇后,不说官职爵位,保条命总行吧?可他小看完颜宗贤了,人家是战场上打出来的,没把人命当回事。你怕死是吧?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最终,裴满忽睹还是熬刑不过,全都招了。该招的招了,不该招的也招了……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宗贤根本不管剩下的事,全交由幕僚处理,自己带着裴满忽睹的证词火速回燕京。

十月二十七 燕京 皇宫大金国“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裴满氏,带着随从匆匆往皇帝的寝殿而去。这“母仪天下”四个字,裴满氏委实当不起。身为皇后,干预朝政,结党营私这些且不谈,没有给皇帝留下子嗣,致使国本空虚这些也不说,单说作为夫妻,你连最基本的忠贞都保证不了,怎么为天下母?

裴满氏不到三十岁年纪,这中原王朝,凡是当皇后的,不一定要最漂亮,但绝对是品貌端庄。裴满氏恐怕很难符合这一点,她不算丑,但也肯定不美,只是在北方水土养育下,个头高挑而已,舍此之外,实在普通不过。纵使一身华服,也难掩其“土”。

此时,裴满氏眉头紧锁,脚步急促,从中京传来消息,左丞相完颜宗贤作为钦命大臣,办了自己的弟弟裴满忽睹。这世上,但凡当姐姐的,没有不心疼弟弟,所以,他这是来找皇帝求情了。

到了皇帝寝殿,运气真好,今天皇帝没有喝酒。而且好像是知道她要来一般,穿着一身汉服,正襟危坐,腰里仍挎着刀。

裴满氏上前见了礼,皇帝还很客气,请她坐。屁股一沾床,皇后就迫不及待道:“陛下,宗贤在中京所作作为,可是出自上意?”

完颜亶面无表情:“皇后所指何事?”

裴满氏听着不对头,谨慎道:“据说完颜宗贤以钦命大臣的身份前往中京,拘禁了中京留守裴满忽睹。”

“哦,有这事。”完颜亶一双因为休息不足而血红的眼睛看了皇后一眼。

裴满氏立即起身,跪地道:“陛下,忽睹年轻,不知轻重,任上难免有些过错。万请陛下念着他是我的弟弟,饶他这一回。罢官夺爵就是了,终归是一家人。”